36、part thirty two_成为海巫该如何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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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part thirty two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然后才逐渐转阴。持续不断的雨水注入让浅海区的水层盐度要比以往略低一些,连鱼群都尽可能地朝水深的地方集体躲藏进去。

  也是在最近,在发现周围的海族甚至天使都开始明显有组织有计划地忙碌起来了以后,柏妮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已经接近七月底了,该是筹备神诞庆典的时候了。

  原本对她而言,这完全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里的节日。毕竟蒂亚戈在正式加冕成为海神的那一年,正好是她在陆地上亡命天涯最后又被关进陨罪园里恍惚等死的那年。因此这种节日她从来都只是听说,根本没见过。

  而且她是恶魔,这种为了庆祝神祇诞生的节日怎么看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这个神诞庆典不管是从庄重程度还是持续时间都能完全超过月盈祭,成为海族与天翼族所共同庆祝的最为盛大繁华的节日。

  本着一个从良魔应有的设定,以及回报自从她出狱以来,蒂亚戈一直对她的那种亲切友好态度。柏妮丝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帮帮忙才对。然而对于完全没有参加甚至接触过这种庆典的她来说,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更何况,只要她一出现,许多认得她是海巫的海族生灵就会满脸惊慌地一甩尾巴逃得飞快。连和平搭话都做不到,更别说什么帮忙。

  因此,在尝试过几次却无一例外都是失败以后,柏妮丝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干脆就呆在自己的那间礁石小屋里,专心致志地团水草球或者数收藏玩。

  按照她的想法,自己能给这场庆典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别露面。所以既然帮不上忙也不去参加,那只要她送的礼物和彩虹屁到位了就行了。

  相信这是会让大家都无比满意的解决办法。

  就是考虑送什么这点太让魔痛苦。

  回想起上次惨烈如昨的“酒吧鱼片”事件,柏妮丝从此对人类互联网这种东西充满了敬畏,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再去以身试险。

  但神诞庆典毕竟不同于其他,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太过随意。

  于是,她仔细盘点着自己手上仅剩的收藏,这才发现,这里面最值钱和养眼的东西,估计就是蒂亚戈当初送给她的那枚鱼鳞了。

  至于其他的……

  柏妮丝眼神空洞地看着满地各种精巧却也远远谈不上珍贵的玩意儿,再一次陷入了“怕不是只有自刎谢罪才能让他真正高兴”的呆滞状态。

  回想起之前,特洛伊还有丽贝卡给她的建议都是,既然对方什么都不缺,那不管礼物是什么,送礼者真实的心意才是最珍贵和重要的。

  可真心实意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柏妮丝所擅长的。相比之下,她更熟悉如何用谎言和欺骗去敷衍一段关系,就像她曾经和蒂亚戈认识的那数十年一样。

  认真是一件很沉重的事,而她光是活着就已经够费劲了,不需要再给自己增加更多的额外负重。更何况,以往的经验早就教会了她该如何去筛辨周围的不同生灵,也很清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迎合他们才会更容易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从小到大再到后来的陨罪园,这套方法从来都非常管用。

  除了在面对蒂亚戈的时候。

  柏妮丝叹口气,再次由衷感觉这条鱼真是比乌苏拉还要难缠一万倍。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将柏妮丝从漫无边际的思考中拉了回来,紧接着是加百列那标志性的声音传来,平静到接近冷漠:“0331。”

  她回过神,迅速将铺散在地上的东西全都收进盒子里,刚准备站起来却不小心头顶撞到桌角。

  清晰的疼痛立刻扎进柏妮丝的感官,让她倒吸一口气的同时,眼角余光却瞥见那朵被封存在透明海晶里的鲜红玫瑰明显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摔碎到地上,还好被她眼疾手快地接捧住。

  来不及将花放回原处,柏妮丝一边揉着头顶一边回应着,很快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加百列手里的羊皮纸卷宗,顿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吗?”

  “暂时还没有。”他回答,“我只是来问问你知不知道冕下去哪儿了,我刚刚在楼上和海边都没找到他。”

  “这样啊……”柏妮丝抿抿唇,摇头说,“不过抱歉,我也不太清楚。这两天我都没怎么见过冕下,还以为你们一直在其他地方追查关于格里尔和光明神造物的事。”

  在知道那些寄生体的制造来源,很有可能就是曾经光明神留在原世界的七样造物之一时,柏妮丝尽管已经有过类似猜想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原本以为格里尔只是用了什么剑走偏锋的巫术,或者是与某个魔力强大的恶魔达成了交易。

  “我知道了。”

  加百列说着,将手里那叠羊皮纸卷宗地给她:“要是你见到冕下,就把这个交给他。这些是冕下之前让警卫处调查的信息。”

  “好的。”

  她正要伸手去接,却忽然发现加百列正望着自己手里的玫瑰,金色的眼睛里浮现出明显的惊讶神情。

  见惯了他脸上不是面无表情就是锐利肃冷的样子,柏妮丝不由得也跟着低头看了那朵玫瑰一眼:“怎么了吗?”

  “这花……”他的视线略微明灭几次,像是想到了什么,紧接着又迅速恢复原状,只语气毫无起伏地补充,“挺特别的。”

  “噢,这是我刚来新世界那天,在我住的那间海底屋子的桌上看到的。”

  柏妮丝晃晃手里的海晶球,浅蓝的海水立刻激荡起来,而原本盛开的玫瑰则在水流的波动下逐渐收拢花瓣,矜持敛合为含苞待放的姿态。等到水流波动平息后,它再重新缓缓绽开。

  “说是欢迎礼物,每个新来到新世界的海族生灵都有一个。”她说。

  加百列沉默地听着,眉眼低垂,棕褐色睫毛将视线遮去大半,只渗漏出些许透亮的冷金,线条凌厉的脸孔上捕捉不到任何可读的表情/色彩。

  他还记得这朵玫瑰,从种下到盛开,再将它精心培育成能够在海水中保持生机,直到最后被封存在海晶球内,这一切都是蒂亚戈亲自做的。

  当初因为将它摔碎,那头泽西恶魔连审判定罪都没有,直接因为魔髓被毁而很快死去。

  那时候,加百列是有听到蒂亚戈说过这是他费力准备的礼物,只是不知道是给谁的,而且后来也再没见过这朵永生玫瑰。

  原来送给她的。

  他抬起眼睫,目光落在柏妮丝的脸上,看到对方迎着走廊灯光的双眼。那样通透纯净的色彩,像是初春时节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舒展而出的苍翠嫩叶,还带着灿烂的冷调与鲜净。

  两天前,为了这次即将到来的神诞庆典,蒂亚戈也将作为自己象征的海神图腾确定了下来:

  笔法简练的浪花线条跃涌旋聚,像旋涡,但更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就像全视之眼是光明神的象征,任何信仰光明神的生灵见到都必须恭敬虔诚一样。这幅图腾对于整个海族以及同属光明阵营的其他生灵,也具有同样的绝对效力。

  一开始,加百列在意识到那幅图腾非常像玫瑰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但现在……

  “你很喜欢玫瑰?”他问,同时不由得想起罗德里格斯曾对蒂亚戈说过的那句话——“您其实深爱着她对吗”。

  尽管蒂亚戈后来否认……也不能说是否认,毕竟他那时的态度实在太缥缈不定了,甚至带着种将罗德里格斯戏弄在股掌之间的轻快与精明,让人根本分不清他究竟那一句话是真的。

  “还行,挺喜欢的。”柏妮丝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提到喜爱之物而会产生的兴奋感。

  加百列再次注视着那朵玫瑰一会儿,最终在对方试探性地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事要交代的时候,沉默片刻,问:“你以前和冕下关系很好吗?”

  “啊?什么……什么关系?”柏妮丝茫然地望着他,被这个过于突兀且敏感的话题问得有点发蒙,原本放松的身体也下意识地开始紧张起来,同时飞快思考着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么死亡的问题。

  明明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压根不像是会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的天使,只负责例行公事地监督着她就行了。

  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加百列就不是那种会半途而废的性格。

  于是,他侧眸看了看周围,发现偶尔会有一两个海族经过后,对她说:“跟我来吧。”

  柏妮丝犹豫两秒,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是这朵花上还是别的什么出了问题。

  最终,她将玫瑰放回桌面,跟着加百列来到气象局,最后坐在他独立办公室的宽大书桌对面。

  见惯了蒂亚戈那种虽然陈设颇多但是却极为整洁雅致的装潢风格,刚一进来的时候,柏妮丝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天使长的办公区。

  白墙灰沙发、浅亚麻色的木地板、玻璃茶几上放着不开花的深绿盆栽植物,入目的一切都是凌厉冷淡的,连那装裱着全视之眼图腾,被摆放在所有陈设最高处的铁质相框都是棱角分明的。

  这里找不到任何色彩鲜明或者有人情味的东西,就像面前这个容色冷漠的六翼天使一样。

  柏妮丝坐在冰冷的皮质椅子上,看着他将双手放上桌面,十指交握,朝自己说:“不是什么审问,只是单纯想知道。你以前……我是说,在你和冕下过去认识的数十年里,你们关系很好吗?”

  “这……”无法直接回答好还是不好,但是加百列忽然问起这件事让柏妮丝有些不安。

  她迟疑几秒后,勉强笑一下:“为什么您会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我最近是哪里做得不对吗?”

  说着,她再次回想起那朵玫瑰,眉尖皱着:“因为那朵花?可是……”

  还没说完,柏妮丝忽然联想到了一种颇为惊悚的可能:“那朵花……跟冕下有什么关系吗?”

  难道不是每个刚来到新世界的海族都会有的吗?

  虽然因为根本没什么海族愿意跟她说话,所以她其实也没机会去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是。”加百列摇头,说,“只是前几天,冕下和我一起去了陨罪园底层,见过了罗德里格斯。我相信你对他是有印象的。”

  “底层啊……”柏妮丝像是有些痛苦地皱紧眉尖,旋即又点头,“是的,我知道他。”

  “他提起了一些据说是你曾经告诉过他的事,所以我现在需要确认这些事是否是真实的。”加百列语调寡淡地解释到。

  “他说了什么?”柏妮丝挺直腰背,试图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底层和罗德里格斯说过的话。但这实在很困难,因为在这段回忆里,大量充斥着的都是绝望与无尽海所带来的折磨与痛苦,她几乎不记得自己到底跟对方说过多少。

  想到这里,柏妮丝就恨不得撞墙。

  那时候她一心觉得自己会被判处死刑,根本没想过还有离开监狱的一天,所以对于罗德里格斯那些别有用心的询问,她也并没有多做防备,只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他提到了冕下幼年时期和你的一些事。你们那时候是朋友吗?”

  柏妮丝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也没有直接回答加百列的话,只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考。

  权衡片刻后,她还是选择将当时的基本情况大概说了一遍,也第一次主动提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成为乌苏拉的手下,又是如何在她的授意下去故意接近蒂亚戈的。

  只依旧隐瞒了海巫魔力会带来血源诅咒这件事。

  这是她最大的弱点,她还没有打算将这些也一并毫无保留地告诉给对方。

  在自己目前处境不占优势,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的情况下。贸然让从种族天性上就是与恶魔完全对立的天使知道海巫的弱点,是非常愚蠢的事。

  加百列沉默地听着她的讲述,发现在整个过程中,柏妮丝都只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是打算把自己塞进椅子里藏起来那样,眼神空旷地盯着窗外徘徊不定的阴云,语调沉闷地说个不停。

  渐渐地,夏日阳光终于艰难地从积雨云的遮挡背后冒出头来,笼罩了数日的阴霾被一种精细到脆弱的灿烂挑破开,深色的树冠影子跟随着模糊亮光一同涌入到办公室里,烙印在柏妮丝面前。

  在她结束讲述以后,加百列先是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才问:“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五十四年前不说?”

  那时候,对于人鱼族的种种指控,柏妮丝根本没有做出过任何辩解,坦然得就像等待已久。

  “如果我说了,你们就会判我无罪吗?”柏妮丝收回视线看向他,接着又自言自语似地分析到,“人鱼族那么恨我,乌苏拉也已经死了,我说再多也是无从查证,说不定还会被当成是想要脱罪的狡辩。就算你们不处置我,人鱼族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不是吗?而且说到底,那些事也确实是我做的,说不说都一样。”

  确实,以人鱼族的一贯作风,他们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甚至现在回想起来,蒂亚戈之所以一步一步将柏妮丝从底层监狱转移出来,又让她如今假释出狱,中间经历了这么些年的时间,可能也是考虑到这种做法相对来说更容易让人鱼族接受。

  漫长的沉默中,加百列重新注视着对方,有种似乎才第一次认识她的感觉。

  看起来,自己这段时间来一直疑惑不解的许多事都得到了解答。

  尽管这个答案让他觉得实在有些承受困难。

  片刻后,他略叹口气:“好吧,你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谢谢配合。”

  “那我先走了。”

  “好。”

  离开气象局后,柏妮丝站在大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选择回到观测中心或者海洋,而是调转方向朝人类城市里走去。

  今天是周末,雨停,街上到处都是出来闲逛游玩的人。柏妮丝走在街上,看着几个手里牵着一串彩色气球的孩子正玩闹着从自己身边跑过。更远的地方,湿漉的云霭正温顺地匍匐在山脊线上。

  沿着面前的滨海街道一路往前,柏妮丝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望不到尽头的人群间,沉默路过他们的喧嚣欢乐。

  回忆是很可怕的折磨,曾经发生过的事哪怕已经被年岁层层覆盖结痂,可再度回想起来的时候,依旧会有如同被噩梦缠绕的窒息感。

  毫无反抗能力地被各种海底恶魔欺负,被一遍遍尖刻无情地羞辱自己活着根本没有意义,既不会有也不配得到任何生灵真心爱护的日子,太痛苦了。

  哪怕再仇恨他们,也改变不了她如今已经和他们一样都是恶魔的事实,还有那些被关进无尽海求死不得的日子,真的太痛苦了。

  她快步走着,然后猛地停下来,仰起头有些颤抖地深吸一口气,喉咙酸疼得厉害。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柏妮丝闭上眼睛,告诫自己只能难过一小会儿,很快很快就好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至少我现在一切都很好,也没有人再能随便欺负我了。”她不断安慰自己,“我表现得也很好,计划也在顺利进行中,摆脱诅咒还是很有希望的,一定有的……而且今天天气也很……”

  好字还没说出口,一滴清润温凉的水珠便滴落到了她的鼻尖上。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重新稠密起来的乌云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将所有从海洋上空带来的雨水再次泼洒而下。

  柏妮丝穿着一身及膝的宽摆无袖黑裙,瞬间被淋了个透湿。

  “很好……得不得了。”她吐出嘴里没有任何咸味的雨水,干脆就近坐在同样露天的木质长椅上,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人类都在慌忙撑伞,跑来跑去。

  大雨冲刷在身上带来一定的沉重感,却也将她刚才的情绪勉强带走。

  闭上眼睛坐在雨里,柏妮丝开始思考罗德里格斯为什么会突然也被牵扯进来,以及如何利用这件事来继续努力推进自己的洗白大业。

  这时,雨似乎停了,但雨声依旧嘈杂。

  柏妮丝诧异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不算陌生的男人正站在自己面前,为她撑着伞。

  他有一双和头顶阴雨天一样深灰的眼睛,目光专注到有些瘆人的地步。

  兰伯特·格里尔。

  “擦一下吧,淋雨很容易感冒的。”他说着,将一张手巾递给柏妮丝,手臂姿势看起来略带僵硬的不自然。

  柏妮丝愣愣地看着他,顿时有种山穷水尽时,居然有业绩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欣慰感觉。

  她眨下眼,接过来,浅绿的眼睛感激地看着他:“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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