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悲歌【中】_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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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悲歌【中】

  相对于络腮胡的恐惧,赵让反而更加不可思议。

  他看着自己得刀,以及握刀的手。

  不明白方才那刹那为何会爆发出这样极致的力量。

  “难道又是‘势’?”

  刀无心自动。

  在出刀的瞬间,赵让精神空灵,就像是做了一个怎么也记不起来的梦。

  以往赵让触发“势”这种玄妙的意境时,还是有十分清楚的记忆的。

  能记得当时的天色,刀柄的触感,以及空气中的味道。

  像这般全然放空,还是头一回出现。

  再看蜷缩在墙角的络腮胡,赵让不由得朝他走去。

  看到赵让越来越近的身影,络腮胡想要支撑着爬起,大身上的剧痛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终于,赵让站在了他的面前。

  络腮胡仰头看着赵让,像看着一座伟岸的佛塔。

  赵让的眼神却集中在他的掌心上。

  刚才就是从他的掌纹中,看到了破败的寺庙,滚落的佛头,以及染血的僧衣。

  “那个人,是不是你?”

  赵让开口问道。

  络腮胡被他这句话问的有些懵。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俩,何来的“那个人?”

  赵让问完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他能看到的,络腮胡不一定能看到。

  “八王寺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让换了个问法。

  眼前的络腮胡绝对是那场浩劫的亲历者之一。

  作为曾经佛门香火第一鼎盛的庙宇,竟在昼夜之间分崩离析,化作焦土,这已经成为大威北境最大的隐秘。

  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动荡,查缉司却始终缄默,不曾有任何行动,这背后的因果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听到八王寺三个字,络腮胡眼神中的恐惧渐渐消散了。

  但他并没有回答赵让的问题。

  “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许久,络腮胡从回忆中归来,对赵让轻声说道。

  他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且不稳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精神。

  “只要这件事不太麻烦的话。”

  今晚,所有人都在与赵让谈条件。

  络腮胡寻求帮忙,也只不过是把谈条件换了个说法而已,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你杀了我之后,能不能一把火把我烧个干净?”

  赵让没有立马答应。

  这个要求虽然不麻烦,但却很奇怪。

  正常人即便要死,都想留个全尸,这样才好日后转世投胎。

  不过赵让也的确听说过和尚去世后,好像都要火化的。很多高僧体内还会留下舍利,庙宇中鳞次栉比的佛塔,正是为了供奉这些舍利的存在。

  可络腮胡究竟还算不算和尚,赵让分不清。

  他与金钟镖局沆瀣一气,即便是和尚,定然也是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我没打算杀你。”

  赵让说道。

  他来镇店的目的只有一个——搞清楚金钟镖局运来的一百八十八口箱子里都装着什么。

  后来那女人告诉了赵让答案,但却被络腮胡拦住去路。

  拔刀,是逼不得已的。

  能赢过他,赵让自己也没想到。

  “你不杀我,我也会自杀。不管如何,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络腮胡再度请求道。

  不等赵让回答,络腮胡又接着说道:

  “作为回报,我可以把你所求诧异的,告诉你。”

  听他这样说,赵让才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我不关心八王寺,也不关心你的事,只想弄清楚两件事。”

  “第一,那些箱子里都是什么,谁订的,为什么金钟镖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运来。第二,我的身体怎么了……为什么会通过你的掌纹看到……看到那些事,又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出刀,而且还能破开你的金钟罩。”

  两个问题并不复杂,又是络腮胡有言在先。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身子彻底靠在断裂的院墙上,头往后枕去,幽幽的说道:

  “箱子里都是人,每一口箱子里,都有一个人。”

  “羽衣定的,但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时间也是她定的,我只负责送货。”

  第一个问题回答完了。

  络腮胡多一个字不啰嗦。

  赵让在脑子里把他说的拼凑了一番,发现那女人并没有骗他。车里装着的的确是人,而且和羽衣有直接的关系。

  就在络腮胡准备回答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脖子一歪,从嘴角涌出一股黑血。

  “你怎么了?”

  赵让关切的问道,正欲上前,突然被一道清丽的声音拦住。

  “别碰,有毒!”

  阻止赵让的,正是先前与赵让谈了三个条件的女人。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赵让怒气十足的问道。

  刚才那两个问题,赵让实则更在意第二个。

  毕竟第一个问题,是白鹤山的事,第二个才和他自己息息相关。

  听过师叔祖的说法,再经过刚才的奇异变化,赵让很是迫切的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来也活不久了。”

  女人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条人命在她眼里,比虫豸还不值。

  “就算他要死了,他可以在回答完我的第二个问题之后再死。”

  “现在你让我去问谁?难不成你能回答?”

  女人轻佻的笑着,说道:

  “我回答不了,甚至都没有听懂你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赵让反问道。

  “我想。”

  杀人,只是因为想。

  赵让无话可说,看着络腮胡的尸体,准备完成先前答应他帮忙的事。

  “你也不想活了?”

  赵让刚一动身,女人的话音再度传来。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虽然女人对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并不能使得赵让对她增加一分好感。

  “当然有关系!”

  女人说道,同时挡在了赵让面前。

  “他体内的阴风之毒,如果被火烧,再经风一吹,别说这处镇店,就是半座白鹤山都得死绝!”

  赵让不清楚她这话里有没有夸大的成分,但他已经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其他人是不是也都死了!”

  赵让淡淡的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停放在后院的大车旁,打开了上面的木箱子。

  这些箱子两面都有气孔。

  里面的人全都服用了一种叫龟息散的秘药,这种秘药能让人犹如乌龟冬眠般,陷入沉沉的睡梦中,并且将呼吸和心跳都降到最低。

  若不仔细探查,几乎和死人无异。

  箱子里的人还活着。

  赵让说那些都死了的,是和络腮胡一起来的金钟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

  “他们的打扮真奇怪。”

  赵让走近,朝箱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不论男女,都十分鲜艳,犹如开屏的孔雀。

  脚上穿着手工编织的草鞋,腰间系着一条巴掌宽的粗布袋,里面似是装着不少东西,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南地人的打扮都是这样吗?”

  赵让问道。

  他没有去过南地。

  这些人却是从南地来的。

  所以他理所应当的认为南地的人都是这样。

  “穿的花枝招展,不男不女。”

  赵让又补充了一句,却遭来女人恶狠狠的眼神。

  她一字一顿的对赵让说道:

  “他们是我的族人。”

  赵让深吸了口气,说道:

  “南地蜀中唐家?”

  女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轻轻地说道:

  “唐家,唐晚晴。”

  这是她的名字。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不得不说,这是个很美的名字,很适合漂亮的女人。

  但却一点也不适合她!

  因为她身上没有晚晴的一点温暖,有的全是杀人不眨眼的冰冷。

  “你要做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赵让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

  不是他的话说错了,而是发现自己竟然也变得和那女人一样,对生命变得漠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赵让觉得自己务必要离这个女人远一些,哪怕他在心里已经答应了那三个条件。

  “我只杀该死的人,他们不该死,只是不该来!”

  女人把箱子里这些人的腰带全都抽走,而后把箱子重新盖好,接着在拉车的马儿屁股上狠狠的扎了一下。

  马儿一惊,嘶鸣连连,随即撒开四蹄,拉着大车,沿着来时的车辙狂奔而去。

  赶走了客栈后院中的大车,女人又来到了其他几处停放着大车的院子。

  赵让在后面静静地看着,直到最后一辆大车离开,女人抱着满满的宽布腰带,扭头对赵让说道:

  “老马识途,它们能自己走回去。不过估计走到半路上,巷子里的人就会醒了。”

  龟息散的效力在明日上山是之后差不多就该结束。

  赵让有些理解不了女人的逻辑。

  对于该死的人,动起手来没有任何犹豫。

  对于不该来的人,那便送他们离开就好。

  “盯着我做什么?”

  女人问道。

  赵让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哪边的?”

  赵让点了点头。

  他越发不清楚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明明有绝顶的下毒本事,可以杀人于无形,为何偏偏又要跟自己谈条件?

  赵让不觉得自己的刀比的上她的阴风之毒,甚至还远远不如……

  “我哪边也不是,我只和我自己一边!”

  女人的话总是很果断。

  赵让既不能说她对,也不能说她错。

  但每次她的话,都像个大馒头似的,把他死死的噎住。

  除了无法反驳之外,就连追问都做不到。

  “这些腰带里,都是毒药?”

  既然那些人都是唐家人,腰带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毒药了。

  这是他们唐家人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行走江湖的依仗。

  “有毒药,也有解药。”

  女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赵让心神一动,却很快又被女人泼了一盆冷水。

  “阴风之毒的解药没有,这种解药只在羽衣那里。”

  “你自己的毒,你自己没有解药?”

  女人笑了笑。

  笑容中夹杂着落寞和凄惨。

  “所以我只想和自己一边。”

  赵让点点头。

  他虽不知道女人和家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同情女人的遭遇。

  自己的毒,自己没有解药,这就说明她也会被自己的毒所毒死!

  而想要破开这一切,就必须得拿到解药。

  解药的前提,就是羽衣的性命。

  现在赵让一下子想通了为何女人要让他去杀羽衣。

  阴风之毒再厉害,也毒不死握着解药的人。

  “我听说你们唐家从不出来,为什么这次会派一百八十八个人千里奔赴北地?”

  回山的路上,赵让一直在发问。

  但只要涉及唐家的问题,女人全都闭口不谈。

  “你不是和自己一边吗?”

  最后赵让失去了耐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女人停下脚步,回道:

  “我和自己一边也不代表着就要出卖他们。”

  又是一个让赵让只能沉默的回答。

  这之后,两人再无交流,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上山的路上。

  天色即将破晓,东方已经露出一抹鱼肚白。

  赵让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要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回到住处。

  临走之前,他和青青已经说好,自己天亮之前必定会回来。

  他担心青青若是没有看到他,说不定会在山上大闹一场,到时候可对谁都不好交代……赵让打心底里还是挺敬重她的。

  可刚快走了一阵,就看自己和那女人拉开了距离,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你能走快点吗?”

  赵让催促道。

  女人看了他一眼,索性站住,回道:

  “没人惦记,走那么快干嘛?”

  而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你先走吧。”

  女人并未告诉赵让她自己要去哪里。

  她抱着那满满一怀腰带,径直离开主路,钻进了山林之中。

  很快,背影和脚步声都消失不见。

  这一幕看的赵让有些恍惚……竟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是虚幻!

  当他站在院落门口时,天已然大亮了。

  周围已经有道士从屋里出来,正在打水洗漱。

  赵让刚走进院子里,正对着的房门就打开了。

  只一夜功夫,青青骤然憔悴了许多。

  整个人如纸般单薄,更似柳絮轻浮。

  “回来了?”

  即便如此,在看到赵让的这一刻,青青还是强行打起精神,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尽可能的柔声说道。

  “回来了!”

  赵让心头一紧,很是怜爱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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