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_230_北京教父(血色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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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_230

  第三章(22)第三章(22)

  申金梅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曾多次直言不讳地说,她不喜欢王星敏这个人。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这个人,太冷静、太准确、太强硬,而且也长得太漂亮了,几乎是完美无瑕、尽善尽美的。她说。

  这样的人,难道不好吗?

  当然很好。好得令你只觉得这是一个理念的化身,或者是一个精心构筑的艺术珍品,光彩夺目却不能以心相托。

  这是两个同龄的女孩子。那一年,他们都是19岁。

  少女初长成,纯洁、真诚、善良却少尘世历练。然而,她们中的一个人却对别一个人做出了如此严苛、冷酷的评价,这是十分蹊跷的。

  人们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仅仅用常规的嫉妒、争锋或相互诋毁的心理去解释似乎是不够的。在她们之间,应该有过更残酷、更利害性的因而绝不为外人所知的交手。

  在这场交易中,她们各获所需,各有所得,又各有深深的失落。

  王星敏在以后写给笔者的许多封信件中,从来没有一次提及过申金梅的名字。她甚至把她从命运的轨迹中根本排除了。

  她在竭力遮掩的究竟是什么?是深深的歉疚呢,还是难以释怀的嫌怨呢?

  陈成说,她们两个人,一个是道德上的贞女,一个是把握命运的智者。

  他的话是令人费解的。道德与命运,难道会发生冲突吗?

  那天傍晚,在山村小学教书的王星敏见到了疲累不堪的陈成和申金梅。当时,她稍稍一怔,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两个女孩子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然而,从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寒光闪烁。

  王星敏亲切地搂着申金梅的肩膊,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微笑着说:“你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姑娘可爱,但远不如我想象的漂亮。”

  “在你的想象中,曾出现过我吗?”申金梅不自然地笑笑,说:“我,只是陈成的一个普通朋友。”

  “是的,我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为了她,陈成又一次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她远比你漂亮。不过,她已经死了。因为,她想自己消化痛苦而不拖累什么人。所以,王星敏,你不必再责怪她。”

  “死了?”王星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必将使陈成陷入没顶的疯狂。”

  “王星敏,我不喜欢你,”申金梅挣开王星敏的手,冷冷地说。

  “申金梅,我恰好相反,我喜欢你。”

  “不是虚伪的吗?”

  “不,绝对真诚。”

  王星敏又一次拉住了申金梅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陈成命不该绝,每当他陷入绝境时,总会有贵人相救。这一次,能够使他摆脱厄运的人,或许就是你了。

  而且我有预感,在这以后,他将使自己的生命远离狂躁、轻践和罪恶,而走向责任、智慧和光明。“

  “用眼泪、规劝和爱情吗?”

  王星敏突然抱住了申金梅,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神情显得愧疚而痛苦。她的嘴角紧张地颤抖着,过了很久,她才喃喃地说:“不,这一次,你要付出的是,牺牲!”

  申金梅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王星敏的脸,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远方重叠起伏的山峦。夕阳把群山涂染成金黄色,像挤挤挨挨的浪头,浩浩荡荡地消散在天的边际处。南面的山脊上,一道残破的长城边墙逶迤西去,无言地诉说世事的苍凉。

  王星敏的眼睛里已噙满了泪水。

  这时,一阵山风吹拂而来,漫漫山野发出了怪异、低沉的呜咽声,像数不清的汉子在悲泣。

  陈成没有听清两个姑娘的谈话,他站得离他们稍远一些。但在此时,隐隐的,一股莫名的恐惧却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使他感到惶恐和窒息。他张开嘴,拼命吸进清冷的山风。

  他定了定神,顺着申金梅的目光向极远处望去。雄浑的山野,苍灰的长空,阴暗的太阳,世界显得冷漠而又强横。人则是渺小、孱弱、可怜而又无助的。

  陈成后来说,我从那时起才意识到,我远不是一个强者。

  那顿晚饭极丰盛。除了热腾腾的玉米面饼子和小米稀粥以外,还有满满一锅炖山鸡、野兔肉。最诱人的是学生们采摘来的一个捆野山葱,碧绿、清香。

  “有酒吗?我想喝酒。”申金梅说。

  王星敏犹豫了一下,不过,她还是从里屋找出了一瓶白酒放在了炕桌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瓶中的酒液显得粘稠、混浊,上上下下飘沉着缕缕可疑的白色絮状物。

  “这里是什么东西?”陈成拿起酒瓶,惊疑地问王星敏。

  “酒胆。”王星敏沉静地说,“这本来是一瓶纯净的山泉水,置入酒胆,就变成了酒。你们记住,这是一种真正的酒,辛辣、刺激而又不失醇香。少饮,会使人亢奋、忘我;多饮,能够麻醉,产生幻觉或妄想,暂时地或永远地忘记一切人世间的烦忧和疾苦,获取宁静和满足。”

  说完,她倒了一杯,一口喝了下去。

  申金梅也从瓶中倒出一点液体,先用舌尖舔了舔,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喝完,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平静地笑了:“这不是酒,而是一种毒品。常饮,会夺人意志、毁人情操,产生极强的依赖性,王星敏,你常喝这种饮品吗?”

  王星敏摇了摇头,笑着说:“据我的考证,这是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一种秘制麻醉品,大约取材于毒虫、秽草或其他更阴晦的物质。我只承认它是酒而非毒品,因为它是山民们生活中的必需物。无休止的艰辛劳作和极其微薄的收获,他们在这种无望的生活中要想获得心灵的安妥和平衡,就必须麻醉自己。”

  申金梅反唇相讥:“这样挺好,从此,他们就可以安贫乐道,世代都做恭顺良民了。”

  “不得已而为之。”王星敏仍是笑吟吟的,“这就如同你的飞檐走壁盗取图书,陈成的瞪眼挺胸挥刀伤人,无非是一种解脱苦闷的方式而已。偶一为之,未尝不可。”

  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望着如豆的灯火出神。

  橙红色的灯光映射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使他们显得格外成熟和美丽。他们的眼睛晶莹、清亮,但是在眼神的深处,却透射出深深的迷惘和感伤。

  夜深以后,他们开始喝“酒”。酒液灼辣、辛涩、微麻,但入口后舌唇问会回荡起一股淡淡的苦香,清雅、绵长、隽永,令人荡气回肠、余味无穷。

  喝下了第三杯以后,从心底深处渐渐升腾起一股暖融融的潜流,潜流缓缓推进,涤荡着肢体、神经和心间的阴霾、积垢,使他们感到无比的轻松和愉悦。一切过去的都被宽容和理解,一切未来的都变得清晰、光明和善良,而现实的生活竟变得这般美好,全部身心都充斥着对它的渴望和感激之情。

  两个女孩子泪流满面,涕泣不已。

  陈成把瓶中的最后一滴酒液喝干以后,对着孤灯,默默地静思着。不知不觉地,他笑了,笑得甜蜜而幸福。随后,他大步冲出了小屋,跳跃着攀上屋后的山崖,扑身俯卧在冰凉的山石上。

  他要拥抱和亲吻他挚爱的生活和大地。

  第二天,陈成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山野间一片金光灿烂的辉煌。

  他发现自己睡卧在山崖下的一个农家的柴草棚里,身下的干茅草被他拱出了一个窝,热烘烘的,身上是一条花毛毯。

  小学校里静悄悄的。几个衣衫褴褛但手脸洗得挺干净的山里孩子胆怯地站在院子里,恋恋不舍地望着曾经是他们的教室的小石屋。

  屋里,只有王星敏一个人,她正在有条不紊地捆扎着自己的行李。她似乎一夜未睡,又像是刚刚哭过,眼圈黑黑的。

  申金梅没有在屋里,她的书包也不见了。

  “申金梅去哪儿了?”陈成惊愕地问。

  “走了。”

  “你要去哪儿?”

  “也走。”

  “为什么?”

  王星敏转过身,两只秀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陈成,良久,她才轻声说:“我回去,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事业和命运;申金梅,是为了你,为你的平安回归而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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